乌泱泱一群人跟去看热闹, 真到了鲤鱼池,反倒被眼前景色迷住了。说是池子, 实则是一条河,宛如一条玉带嵌在花团锦簇的花园中。
岸边杨柳脱去翠绿的嫩叶, 光秃秃的枝条依旧柔软, 微风拂过, 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。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下,红鲤鱼轻悠悠跃出, 鱼尾在半空摇摆出半弧,抖落一颗颗璀璨水珠。
“哇, 真好看。”人群中不知谁惊呼一声,说出了大家的心声。
雪稚也欢喜的盯着水面, 随着下人扔一把鱼食,鱼儿争相跃出水面,扑腾扑腾好不欢乐。她想等她以后攒够钱出去,买一处小院子,就置一个大水缸,里面种上荷花,也放两条鲤鱼。
忽然手上一紧。
雪稚想起来宋微照还牵着她的手呢。她挣了挣没挣开,回头抗议地看向他。
宋微照却道, “岸边滑, 我得抓紧了你。”
他眼里藏着笑,像吃到食的锦鲤,光照下光芒灿灿。雪稚忽然觉得一池锦鲤不及他好看。
突然噗通一声, 雪稚脸上溅两滴水,心口一动,寻声看去。
只见陈素儿在水中扑腾,而女主杨洛溪脸上闪过一丝淡淡讥笑。
事情发生的太突然,众人皆是一愣,等杨洛溪喊一声:“救人啊!”才反应过来。
但是,一时间众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倒没人立即下水救人。跟来看热闹的多是男子,这一跳人是救了,姻缘也没了。在这一群世家公子贵女之中,陈素儿只是末流,长相不算天仙,文采德行也不出众,利弊权衡之下,会游泳的几个默不作声。
而会游泳的贵女更不可能下水去救人了。
岸边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,雪稚动了动手,宋微照更加捏紧了她的手,严肃道:“你不许去。”
雪稚汗颜,她没想过这茬。故事里是公主命令会游泳的仆妇下去救人,但这回昭阳大概嫌宋微照闹心就没跟来。女主那又没有动静,宋微照作为这里身份最高的,不得下个命令,不然回头闹出人命来,对昭阳公主不好不说,到时还要牵连了宋微照。
雪稚晃了晃手臂,宋微照才免为其难开了尊口,对急得团团转的公主府管事道:“去找个会游泳的仆妇来。”
那管事还年轻,没经历过大事,经宋微照一点拨,立即清醒了。闹嚷嚷的找会游泳的仆妇。
公子贵女们也清醒了,不再有心理负担,还挺悠闲在看陈素儿扑腾。
杨洛溪捏紧拳头,上一世惶恐挣扎的是她,被看笑话的也是她。这一回陈素儿自作自受,也该尝尝她的苦果。
会游泳的仆妇来的快,很快就将人救上来,一旁丫鬟赶紧给陈素儿裹上外衣。虽则旁人没看出什么实质的来,但名声确实有损。
杨洛溪似是没看见陈素儿怨毒的眼神,目送她被下人搀扶着离开,杨洛溪看向宋微照。
前世太久远,记不清当时她落水后宋微照的反应。
人既救上来,雪稚略松口气。不过,一想到不管是杨洛溪落水,还是陈素儿落水,杨贵妃都借由此事在皇帝面前告了昭阳公主和宋微照一状,雪稚就叹口气。
宋微照见雪稚担忧的看他,好笑道:“小脑袋瓜里想什么,嗯?”
还能想什么,你一顿排头是免不了啦,谁让这相亲宴是为你准备的呢。
“走吧,我带你去看表姐的珍藏。”既无好戏看,宋微照便带雪稚离开。捕捉到一道视线,寻望过去,他皱了下眉,警告地回视一眼。
杨洛溪浑身一颤,慌忙低下头来。不知为何,她有种感觉,宋微照方才一定看见了。
宋微照最不耐勾心斗角,对雪稚道:“娃娃不能学她们。”
学什么?雪稚一头雾水。不过 ,她仍旧乖巧的点头。然后用力抽自己的手。依然没能抽出来,雪稚用力跺跺脚下的青砖,“世子,这里不滑。”
宋微照眼睛闪了闪,最终一点点松开。手里还残留绵软的感觉,心口却空了。
雪稚边走边揉手指,忽然发觉身边有异样,停下回头看去,正撞进宋微照落寞受伤的眼神里。雪稚心里没由来慌一下,“怎么不走了啊。”
手负在背后,原本消下去的红印,不知怎么的变得灼热起来。往日不曾想过的东西,突然拨开重重迷雾,有了越来越清晰的架势。雪稚及时扼制住翻滚出来的念头,“不看珍藏了么,我有些不舒服,想回去。”
宋微照定定的看着她,良久说一句,“好,我们回家。”
回家?
雪稚心神微动,回家二字也变了意味,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。她亦步亦趋跟在宋微照后面,长衫下的靴子不时擦过他的影子。他霸道起来,别人碰到他的影子都要发脾气。唯独对小雪稚不一样,他带她玩踩影子,带她放风筝,给她捉小鸟。
小鸟没养活,被丹樱摔死了,小雪稚哭了很久。小宋微照哄她,说小鸟救活了,回到树上去了。小雪稚不信,他就带她爬树,看树上的鸟窝。毛茸茸的小鸟挤了一窝,小雪稚终于开心的笑了,他也跟着笑,脸上被树枝划出一道细口子浑然不在意。
“娃娃,又想玩踩影子了是不是,好吧,这回让你十米。”
不知何时宋微照停下来,二人靠的很近,腰间佩剑铛铛作响。
他每次都说:不管你跑多远,我一定会追上你。
“不管你跑多远,我一定会追上你。”宋微照笑着道。
一样的话,一样的语气,一如记忆里那个小孩,那个小少年。雪稚忽然湿了眼眶,“才不会,这次一定追不上。”雪稚垂下眼眸,压住腰间细剑,迎着猎猎秋风跑的很快。
横在雪稚与宋微照之间的似那条鲤鱼池,却不是从这边到那边,而是从这头到那头。
风擦过眼角,水珠像鱼尾抖落的那颗一样晶莹好看。
宋微照见雪稚像风一样跑出去,忽的一笑,小傻子。
宋微照远远的缀在她后面,等她跑累了,才迈开长腿发力,踩到她影子的那一刹那,他欢声大笑,“捉到了,换你捉我了。”
雪稚弯腰喘气,摆手,“不要,到了。”
宋微照抬头一看,原来已到照雪斋,悻悻地摸摸鼻子。
隔壁的王三娘端杯茶给雪稚,“怎么跑着来,满头大汗,小心风寒。”她边说边抚着雪稚的后背给她顺气。
不明真相的泼皮路过,嗤笑一声,“王三娘,这是你家小夫婿?不错,长得可真俊,莫不是倌子里头的。”
雪稚一口水呛住。
王三娘瞪那泼皮一眼,“烂嘴的东西,滚。”
雪稚咳得停不下来,见宋微照冷着脸上去就给泼皮一脚,泼皮被踹去两米远。
“什么人,不长眼睛敢踢五爷我!”
泼皮是街面上有名的混混。王三娘想上去劝宋微照不要跟这些混球一般见识,转而想起来,他可是定远侯府世子,贵人中的贵人,何惧一个小混混。她一边帮雪稚顺气,一边等着看泼皮的笑话。
“五爷?敢在我宋微照面前称爷,你胆子不小啊。”宋微照用了两成力道,泼皮指着他的手指就给掰断。
“世子,皇上召你进宫”这时墨竹和青禾匆匆过来。
泼皮一听是个大人物,
顿时心惊,嗷嗷求饶,“世子饶命,小的有眼不识泰山,饶命啊。”
宋微照冷哼一声,擦擦手,“送衙门去,看看有没有作奸犯科之事。”
混混一听就跑,青禾疾步上前将人扣住。防他嚷嚷得难听,墨竹顺手用帕子把他嘴巴堵上。
雪稚缓过气来,见宋微照向她这边走来,心念有了变化,一时有些不敢跟他对视。
宋微照拍拍她头顶的发冠,“有墨竹看着店就好,你回去休息。乖乖在家等我。”
前一秒凶神恶煞,转眼对雪稚温柔似春风,周围人看着,目光中隐含打趣,雪稚不由红了脸。
回到小院子,雪稚脸上的红晕才退下去,坐在梳妆镜前出神。抽出钱匣子,里面躺着三张千两面额的银票,另有五张一百两并一百多两的碎银子。雪稚数了一遍又一遍,往常会很开心的,今儿总感觉缺了些什么。
铜镜仅照出一个漂亮轮廓,似有一道道水纹,看不分明。雪稚悠悠叹口气,告诫镜子里的女子。
“今日可瞧见啦,女配和女主都不是省油的灯,你可不能凑过去。咱就赚够钱开一个小铺,买一个小小的院子,凡事自己做主,不必看人脸色,也不需左思右想顾虑太多。闲了与街坊唠唠嗑,忙时雇个小工。日子平平淡淡过,舒舒服服挺好的不是。”
“好啦,就这样决定了。”
收起银票,碎银“咚咚”落进钱匣子里,稳稳的安心。
宋微照叫进宫,宋侯爷也在,被狠狠数落了一顿,要不是皇帝拦着就要揍他了。最后,皇帝做主,让他在府里禁足一个月。
桂花正浓时,秋闱放榜。照雪斋对新一期的试题进行分析,由于雪稚男装被揭穿,再出现总叫人注目,是以此事就由宋微照一人负责。
宋微照刚解了禁还没见上雪稚就被一圈学子围上来。此前拜访过的陈太师也特意找他去讨论此次秋闱试题。宋微照一个头两个大,要不是为了雪稚,他有个屁的耐心跟这些人拉扯。
“雪稚姑娘说了,作书之事不可大意。”青禾默默的提醒。
宋微照瞥他一眼,“多嘴。”
虽极不耐烦,宋微照还是耐着性子把事情办了。照雪斋门面小,接待客流有限,宋微照就重新买了一个更大的铺面,就在漱玉斋对面,大张旗鼓的开张,把这边的客流都转了过去。
长安街尾的热闹渐渐归于宁静。等宋微照忙活完,发现隔在他和雪稚中间的那条壕沟又跑出来。他烦躁的踹一脚门槛,惊得旁边的小黄一呆。
“你怎么这般没用,四条腿撒欢比不上只会吐泡泡的两条鱼。”宋微照点一点笨狗的脑袋,真想把柜台上那盆鱼杀了吃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