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哂笑,像是利剑插在他的心上,嘲笑他的天真他的无能他的幼稚他的懦弱,他深感无力。本以为坐在上这个位置便能随心所欲,指点天下,最后却成了身不由已。
大臣们走后,怀虚把案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推到地上,以此宣泄心中的愤懑。
他们得意,他们猖狂,显得他是那么的弱小。他不一国之君,而是一个任他们随意操作的玩偶而已。
消息像是长了翅膀,很快地传入怀谷耳中,她正在廊下照看母后的药。药很苦,在药罐里咕噜咕噜冒着泡,苦味便飘满空气。怀谷觉得人世最苦不是药入口,而是话入心。
怀虚一阵心酸,他就这么一个妹妹啊,自小一起长大,怎么舍得把她嫁到北陀去?那么远的地方,出嫁就味意着永别了。北陀的山没有西狐的毓秀灵动,听说山顶一年四季都是皑皑白雪,草原的风十分干燥,衣兽皮食血肉,北陀男儿从来不以诗书为豪,冰冷的带血刀刃与肥硕的牛羊才是他们的追求……想到这想他心中萌生愧疚之情。他上前搂住因为哽咽而微微颤抖的娇小身躯,低声道:“等过几日,我就给你和南怀鲤赐婚。你许了人家北陀要人也没有。他们又不真心求娶公主,硬打咱们也未必怕他们。西狐国千千万万的热血男儿如果连一个柔弱的公主都保护不了,便枉为男子。”
怀谷泪流满面,哽咽道:“王兄,我不想去和亲。我不想离开西狐,不想离开父王母后,不想离开你,不想离开西狐的山山水水,这里才是我的家啊……”
“为兄知道,为兄也舍不得你啊……”
母亲听说已经把聘礼送到兰家,当天心情大好,多喝了几勺药。多年的心愿终于能一朝达成,也算是喜事一件,精神好了些,也能多说几句话来。
怀谷扶着母后到廊下坐下,只见满园的姹紫嫣红,绿树生花,生机盎然。温热的空气漂浮着夏日特有的清香味,比起佛堂里终是不散的檀香来让人更感觉舒心一些。母后的目光扫视过四周之后,便落在了远处,轻轻地长叹一声,眉目之间便有了风霜。
目之所及远处,便是迎仙殿,那株偌大的槐树树冠若盖,巍巍峨峨如山,远远可望。那么近,却又那么远。
若无这些神佛之说,父王母后便是这天底下最恩爱的一对夫妻。母后的佛堂对着父王的迎仙殿,若要相望,抬头便是。借着神佛之名,他们已经许久未私下见面了,就连照例的家宴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的。
“你父王近日情况可有好转了?”
“有好转,每日清醒也有两三个时辰的样子,虽然话还说不大清楚,总归人是精神些。太医说好好调理,加以时日会恢复的。”
母后收回了目光,神情落寞:“太医话也不能全信,他食用了那么多仙丹,哪里是一时半会能够解除的。像那魏晋人物服食五石散,有几个能得善终的?”
怀谷低头不语,有些话她懂得却不敢说出口。父王痴迷仙道,母后虔诚神佛。一个信今生,一个信来世。
“看着你们兄妹长大,怀虚马上就要娶亲,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。想来不久,我也能等你大婚,此生便没有遗憾了。”
“母后,你身体康健,说这些晦气的话做什么?以后你还要看孙子孙女环绕膝下呢。”怀谷想哄她开心。
王后看着乖巧的怀谷巧笑嫣然,心中十分欣慰:“听说那个榜眼南怀鲤,你王兄已经擢升他为中书侍郎了。虽然现在是个不大的官,可是前程看似无量啊。那样年轻的男子,想来一定是玉树临风的好模样。将来吾儿嫁于他,也算是一对人人艳羡的才子佳人了。”
怀谷听了,顿时羞得脸红,心下却黯然。